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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海菲兹·鲁宾斯坦

读胡适随笔，通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1931年11月13日胡适随笔云：

和在君同赴General Crozier的晚饭，餐后同听Heifetz的小提琴演奏。此君在今天可算最优秀的提琴家，今天第一次听他奏琴，虽不明白此道，也极其乱倒。

1931年11月13日胡适随笔

这一段随笔中，内地版的《胡适随笔全编》第六卷漏了“第一次”三个字，据随笔稿件补齐。在君即丁文江，地理学家，胡适朋友。Crozier是英国退役大将，那时候住在北京，胡适随笔中多次发生。据当时还到场欣赏演出的音乐家刘天华的徒弟陈振铎追朔，海菲兹这一场独奏音乐会要在北京饭店举办的。那样，应当是胡、丁和Crozier先往北京饭店宴聚，下面就来一同聆赏海菲兹此次来华访问也是唯一一次来华访问的首次表演，这也是那天晚上的重头戏。胡适这篇随笔旁还黏贴了一张名为“有名的提琴家”的海菲兹的图片，又附带一页这一场演奏音乐会的英文节目表，译成中文照录如下所示：

前半场：恰空舞曲音乐 维塔利（1644-1692）；意大利协奏曲 拉罗。

后半场：G弦里的咏叹调莫扎特；回旋曲舒伯特；冷棕色秀发的小女孩 德彪西-哈特曼；霍拉舞曲音乐 蒂尼库-海菲兹；霍塔舞曲音乐 法雅。

这一场曲：茨冈 拉威尔。

钢琴弹唱：Isidor Achron

海菲兹这一场小提琴独奏大会曲子与第二天她在天津市的表演曲子较为，只得多一首《霍拉舞曲》，明显是经历了精心策划，从巴洛克时期一直到印象派音乐，所属多的是，甚为丰富多彩，则以法国和西班牙音乐家作品为主导，除开《西班牙交响曲》本是小提琴协奏曲（改编为小提琴独奏），剩下的都是悦耳雅致或聪明伶俐的搞笑小品经典名曲。但是，这会对并不是很了解西方古典音乐的国内观众而言，恐仍是一个考验。胡适1930年1月30日在随笔中坦诚对“欧美音乐戏剧，我竟一点也不了解，愧疚的很”。他“第一次”听海菲兹，又记“不明白此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社会嗑。但是他终归是文史类大伙儿，“也极其乱倒”四个字应就是他的确被海菲兹的唯美钟声深深吸引的一个缩影。

如出一辙。四年之后的1935年5月5日，仍然是Crozier邀晚餐，胡适又聆赏了钢琴家维尼修斯·鲁宾斯坦（Artur Rubinstein）的独奏音乐会。是日胡适随笔云：

在下午打五圈半的牌。General Crozier夫妻邀用餐。并听Rubinstein的钢琴弹奏，很好。

有关这一场钢琴演奏会，可资借鉴的材料并不是很多，但鲁宾斯坦在《我的漫长岁月》（梁镝等译，中央音乐大学出版社出版2011年9月版）中或是写到。鲁宾斯坦追忆，他当场就入住北京饭店，独奏会还在北京饭店传统节日厅举办，这和海菲兹的表演情况相近。表演前夜，鲁宾斯坦发觉北京饭店仅有一架陈旧的席德梅库迪琴，回绝弹奏，幸亏国外领事馆之妻刚买斯坦威钢琴，迅速拿来才解开了迫在眉睫。尽管鲁宾斯坦觉得“演奏会极其取得成功”，遗憾谁也不知道他弹奏了这些钢琴曲子，但是他肯定“全部来自欧美雅致观众向我热烈地喝彩”，则是不对。因为那时候观众中起码有一位我们中国人而且还是知名学者的胡适，他不知道胡适对独奏会的描述是份量很重“很好”二字。

海菲兹和鲁宾斯坦，一位是“最优秀的提琴家”，一位是伟大的钢琴师，他们都不可能想起在北京的独奏音乐会上，中国高校者胡适也这里，并且留下珍贵的纪录。胡适应该是既听说过海菲兹又听过鲁宾斯坦当场演奏的唯一中国学者。

随后的1935年12月31日，胡适随笔又云：“实秋送了两张戏票，我和小三去看《中夏夜之梦》（莎翁原作，Felix Mendelssohn’s Music，Max Reinhardt电影导演），演技非常好。这一年就在《中夏夜之梦》里过去！”1935年的最后一个夜里，胡适要在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的奇妙乐音中度过。这也是已经知道胡适与西方古典音乐的第三次亲近。

常任侠诗《爱之梦》

对古典乐曲爱好者来说，奥地利作曲家李斯特的名号妇孺皆知。做为十九世纪欧洲地区浪漫主义音乐的代表，李斯特不仅仅是一位了不起的钢琴演奏家，同样以所写作的光芒逼人的交响诗还有大量独具妙思的钢琴曲子著称，其为法国作家弗莱里格拉特的诗《爱情啊，你能维持多久》作曲又很改编电子琴夜曲《爱之梦》（第三首）也是广为流传。但是，李斯特一定意想不到，在去世半世纪以后，一位年轻中国诗人替他这一首动人的《爱之梦》写出了一首也颇迷人的中文诗。

常任侠（1904-1996）是有名的中国东方艺术史研究家，但是他早些年写新诗。1934年毕业院校南京中央大学人文学院后，常任侠任教于国立中央大学附属中学。他和汪铭竹、程千帆等组织木星笔会，出版发行新诗期刊《诗帆》，并且也积极向文学类杂志社投稿。这首咏《爱之梦》就刊于1934年3月《文艺月刊》第五卷第三期。《文艺月刊》1930年8月发刊于南京市，王平陵、徐仲年依次小编，是当年为数不多的大中型文学期刊，巴金的作品、郁达夫、梁实秋、凌叔华、戴望舒、施蛰存、陈梦家等等都是该刊创作者。便以发布《爱之梦》的第五卷第三期为例子，创作者里就有黎锦明、鲁彦等名人，也有后来居上储安平、季羡林等。而常任侠这首古诗排到“诗选”第二首位置，由此可见小编对之比较注重。

1934年3月《文艺月刊》第五卷第三期

这首古诗名为《爱之梦——孤影听Melle T. T. Chou演奏》。独奏者到底是谁，已无从考证，也许是国立中央大学附中的声乐老师？可是，不言而喻，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本诗署名“一九三四,一月十六昼夜”），常任侠为Melle演奏的《爱之梦》所感动，所陶醉，情不自禁的写下这首古诗：

孤影之钟声里洩出蜜一样的气息，

一条想象之江河排出无尽神密。

其初一些低低的辨不清楚的节奏感，

如夜风飘过来之梦呓在春晚上溜。

如初见绿之草地上踏过轻微步伐，

如五月野蔷薇的香味在星河中细吐。

如静静地荷花塘初飞出鬼魂样子的萤灯，

如初生的鱼籽在偷唼海上之青萍。

如张下手在山林畔低低晚祷，

如希求与疑惑，如开心中渗透到烦恼。

次之一串宏壮与奔放的旋律，

如踏入火山区跃下悬崖之边界。

如一红袍之战士追求一只迅鹿，

如一阵大风暴吹翻上千年之古屋。

如神巫焚起让人醉迷之魔香，

如炎夏之暴云吞面去晴空万里的天堂。

如千支银灯下一阵豪醉的洪笑，

如张开遒劲的手臂在狂吻与相拥。

之后一些幽抑的哀叹一样的音乐符号，

如踽踽独语在归期上踯躅。

如茫然之云雾里缓飞得红嘴鸥，

如小溪低唱出长逝之忧伤。

如松驰的银弓不会再射出去金箭，

如暮春的酴釄漂落零乱之拼花。

如零晨之转侧衾上面没有尽到的温存，

如摧毁之独舟在荒港中沦落。

一条理想化的江河在心上穿过，

不相信久涸的浊水会再盛行微波加热。

《爱之梦》诗很长，共十四段，每一段几句，一段就换韵，方式很特殊。而《爱之梦》曲似歌如梦幻旋律所反映对爱的追求和期待，还在诗中以优美充斥着想象的诗句畅快地流淌，诗里一系列栩栩如生别具一格的形容使读者目不暇接。《爱之梦》诗之后收益常任侠的第一本新文集《毋忘草》，1935年2月木星笔会第一版，却一直未造成学者关心。那绝对是现阶段所闻中国现代诗人咏李斯特的唯一的诗，非常难得。

什么是说拉赫玛尼诺夫

我国现代文学家钟爱西方古典音乐的不太多，但也算不上少，之前已推荐过几位。有趣的是，她们诗词中常赞颂的，从莫扎特到贝多芬到萧邦手表，所属多的是，赞颂俄国（含前苏联）作曲家的反倒罕见。此前有时候看到一文二诗，倒可一说。

先说文解字注。1947年2月上海《文艺春秋副刊》第一卷第二期发刊落款“小诃”的《拉赫玛尼诺夫断片》。小诃是哪个作家的艺名，一度难以查考。小诃懂俄语，该文又和陈翔鹤、戈宝权、晦庵（唐弢）、黄裳等名人与后起文学家林抒（什么是）作品排在一起，恐应该不是无名小辈。《文艺春秋副刊》小编范泉自己便是古典乐曲发烧友，最后在1949年1月《文艺春秋》第八卷第一期发布《音乐》一文，也写他所接受的俄罗斯大作曲家瑞典洛夫斯基（通译柴科夫斯基）。遗憾孙先生墓木早拱，再也无法跟他求教小诃为什么人。但我都怀疑小诃是什么是的另一个艺名，却难以确认。此前转折真的来了，刚出版《中国现代文学作者笔名大辞典》（钦鸿等编，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出版2022年9月第一版）之中标明小诃即什么是。原先同时期《文艺春秋》上即然发布什么是以艺名“林抒”写下的《悲多芬：一个巨人》，为防止同名的反复，便又使用了小诃这个新艺名。

1947年2月上海《文艺春秋副刊》第一卷第二期

什么是该文详细介绍俄罗斯大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1873-1943）。在一千六百百字的简短篇数里，把拉氏的人生经历、创作和弹奏亲身经历进行了言简意赅的整理，不仅充满着他对于拉氏的热忱，也显示作者的古典乐曲素养和栩栩如生细腻文采。且录该文第一段：

近期思绪出现异常极端，在家里面坐着厌了，爱到深处大马路上来溜跶溜跶，顺带看看橱窗展示。前几日在迈尔西爱路图书店中看到一本俄语的《纪念拉赫玛尼诺夫》的书籍，由于图书店已闭店，未曾购买了来；但拉赫玛尼诺夫这名在俄国十月革命时流亡海外，总算客死异乡，但跟晓邦（通译萧邦手表——我注）一样地爱国爱党，最终描写了德佛沙克（通译德沃夏克——我注）那类充满着异国他乡情调的协奏曲的分歧角色却造成了我万千感慨，何况我桌子正放着他相片与他所演奏的一张晓邦的华尔滋的cd唱片呀。

该文题型主旨只写拉氏几个“断片儿”，但是这些“断片儿”都严抓非常准。原文中追朔拉氏和他前辈恰衣考洛夫斯基（即柴科夫斯基）的交谊，提到柴氏充分肯定拉氏为升学考试所作的独幕歌舞剧《阿列郭》（通译《阿列科》——我注）“是一件我特别喜欢的惑人作品”。对柴氏去世后拉氏的忧伤，该文有极悲痛的描写：

在恰氏去世的同一天，他就开始作电子琴、大提琴及小提琴的三重奏，留念这名了不起的俄罗斯作曲家。爱，激情，可悲和深刻哲学理论都呈现在这部电影三重奏旋律中奖了。在哪沉静旋律里，你能隐隐约约辨别出历史悠久的俄罗斯礼仪之乐的曲调，这种曲调恰好是恰衣考洛夫斯基悲怆交响曲中、兹伐莱夫（通译兹韦列夫，拉氏在莫斯科歌曲院上学时的教师，也刚过世——我注）在一个Cantata所运用完的。

拉氏这一首《哀歌三重奏》就是他的早期作品，序号No.9，和他的协奏曲与他的钢琴协奏曲对比，一直偏少受重视，反被什么是重点介绍了。什么是仍在原文中对拉氏另一首《萧邦主题变奏曲》赞叹不已：

拉赫玛尼诺夫在一九〇三年写一首从晓邦的主题风格（第二十前奏曲）（即《萧邦主题变奏曲Op.22》——我注）发展趋势出去“组合曲”，沉静端庄，基本上趋于葬礼进行曲了。晓邦的可悲、抑郁的颤音还在拉氏的作品中演变成了悲痛、感人至深而交叠着抒发感情旋律。

总而言之，什么是这篇文章小敏像拉赫玛尼诺夫的歌曲一样，甚为感人至深。实际上拉氏的歌曲并不是每个人喜爱，钢琴师傅聪就很讨厌，从不弹拉氏作品。今年拉氏华诞一百五十周年纪念，读一读什么是在七十六年前写出的那篇小敏，或是有意思的。

咏老柴和老肖的诗

下面再介绍刘荣恩咏柴科夫斯基的诗和烟波咏肖斯塔科维奇的诗。柴氏在俄国音乐历史跟肖氏在前苏联音乐历史里的赫赫有名影响力，人而周知，古典乐曲发烧友都亲切称作老柴和老肖，我就不必再多费笔墨了。

刘荣恩（1908-2001）是新诗人、书评家和翻译家，他对古典音乐的迷恋，我以前曾撰文推介过。他咏柴可夫斯基的诗题为《Tchaikovsky: Symphony No.4》，译成中文就是《柴可夫斯基：第四交响曲》，收入他1945年自印的第六本也即他的最后一本新诗集《诗三集》。当时刘荣恩在天津，他是从唱片上还是在音乐会上听的柴氏《第四交响曲》，现已不可考。但这首诗写得很特别，照录如下：

东抓一把翠绿，

西抓半把回忆，

半把安慰，许有

一把兴奋的胡抓。

胡乱的生气

也是徒然的。

拼命的

假装着

有勇气

活下去。

磨钝了的

音节

象煞有介事的

鼓起精神来。

在最惨的时候

才稍稍的抓了甜蜜半把。

还是一半把翠绿，回忆，

安慰，兴奋的胡抓。

《刘荣恩诗集六种》

全诗共四节，头尾两节每节六句，中间的二三两节每节四句，最短的一句就一个词汇两个字，最长的一句也不过十个字，这样的自由体的新诗结构和形式颇为少见。

作于1877年至1878年的《第四交响曲》，虽然不像《第六交响曲“悲怆”》那么有名，却是柴氏获得国际声誉的第一部交响曲。此曲是题献给他的财政资助人梅克夫人的。在此曲中，柴氏用他丰富的情感、优美的旋律表达他炽热的浪漫主义情怀和对苦难人生的真诚思考。尤其是第二乐章以富于诗意的凄惋音调表现作曲家沉浸于对往事的追忆。刘荣恩应该听懂了这首交响曲，才会以“回忆”贯穿全诗。他使用“东抓一把翠绿，/西抓半把回忆/半把安慰”这样别致的诗句来概括《第四交响曲》，也是出人意表。

再说肖斯塔科维奇。他的音乐生涯历经坎坷，作于1937年的《第五交响曲》具有标志性，正如此曲副题所揭示的：“一个苏维埃艺术家对正确批评所作的创造性的回答”。此曲是肖氏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常被比拟为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十年之后，1947年3月18日上海《新民晚报》副刊发表署名易水的《赠作曲家——听肖斯塔珂维区的第五交响曲演奏之后》，全诗如下：

通过视觉，画家描绘出

一个爱与憎的世界；

从生活中搜索，诗人摘取

伤痛或是连贯的影像。

他们用艰涩的翻译使生活转成艺术，

而中间的裂痕却须我们自己来弥缝。

唯有你，伟大的作曲家，

在灵活的音符的敲锤下，

你锻铸出梦与现实的

最最完美的结合体。

易水是谁？诗人方敬曾用过这个笔名，但他当时不在上海。所以易水到底是谁还不清楚，只能待考。查《上海交响乐团重要首演曲目（1911-2019）》（刊《上海交响乐团140周年》，2019年10月上海文汇出版社初版），上海工部局乐队（上海交响乐团前身）只在1936年1月演奏过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在其他时间里（含1947年）再未演奏过肖氏的作品。因此，易水在何时何地聆听了肖氏《第五交响曲》，也待考。这首诗更多地是在比较诉之视觉的美术、文学与诉之听觉的音乐三者艺术特征的不同，当然重点还在第二节末尾，高度赞誉肖氏是“伟大的作曲家”，并以《第五交响曲》为例，指出此曲“灵活的音符”“锻铸出了梦与现实的最最完美的结合体”。这首《赠作曲家》大概是1949年之前咏肖氏音乐的唯一新诗。

古典音乐迷无名氏

现代作家中喜欢古典音乐的，诗人中当然首推刘荣恩，小说家中就应该首推无名氏（1917-2002）了。与刘荣恩一样，无名氏不但喜欢，也把他的喜欢不断写进作品里。他的第二部小说《塔里的女人》1944年在西安初版，“深受读者欢迎，三个月内销行两版”，可谓一纸风行。小说描写小提琴家罗圣提与女大学生黎薇悱恻动人的爱情故事，小提琴名曲就贯穿小说始终，从拉夫的Cavatina，到巴哈（即巴赫——笔者注）的《G弦的哀调》、圣·桑的《天鹅》、舒伯特的《小夜曲》、马思奈的《泰绮思》（应为此歌剧中的《沉思》——笔者注）……还有“美得叫人不能忍受”的门德尔松小提琴协奏曲，都在小说中一一出现，不断推动着小说情节的展开，主人公情感的起伏。如果作者对古典音乐并不熟悉，这一切恐怕也就无从写起。

无名氏的古典音乐修养在长篇《无名书》第一卷《野兽·野兽·野兽》的“楔子”中有了更为充分的体现，请看摘出的一段：

啊，桥那么大饭店里，瓦格纳《结婚进行曲》在鸣奏。（……）那边教堂里响起萧邦丧曲了。（……）一片片乐曲飞过去，飞过去。蔷薇红了，啊，孟德松！大地要溶化了，啊，贝多芬！树叶子变成黄蝴蝶了，啊，萧邦！炉火呢喃了，啊，巴哈！雪静静落了，啊，巴哈！不朽的对位法，啊，巴哈！伟大的《意大利音乐会曲》，啊，巴哈！乐曲在奔，在驰，在飞舞，从宗教的飞到浪漫的，从古典的飞到现代的，从莫扎特飞到唐尼采，从海顿飞到狄勃赛！狄勃赛！复活了古希腊音阶的狄勃赛！秾艳如牡丹的音色！绮丽如醉的旋律！变化如风涛的和声！最肉感的三夜曲！三夜曲涂有波特莱尔的色彩！马拉梅的色彩！最肉感的色彩！啊！色彩！色彩！色彩！萧邦的色彩是女人的，黄昏的。他最兴奋的舞曲也染着忧郁的色彩！他用鹅管蘸着黄昏与夕阳写下波兰舞曲，写下华尔兹，写下玛佐加。整个波兰大草原在他音符里抖颤着，哭泣着。啊，夜曲来了，幽幽嫋嫋的，飘飘嬝嬝的，甜甜凄凄的，令人不能忍受的哀丽，令人不能忍受的芳香。天才在旋律中五光十色熠耀，灵感随暗美的小溪流而流，流过华夜小森林，挟着梦幻的落叶，披拂着发卷似地青色水藻。啊，流吧！流吧！流不尽的眼泪！流不尽的青春！流不尽的悔恨！精致的悔恨！天鹅绒式的悔恨与哀愁！……乐曲飞舞着，飞舞着，一个组曲过去了，一个即兴曲过去了，一个米奴哀过去了，一个歌谣曲过去了，一个朔拿大过去了。啊，朔拿大，朔拿大，朔拿大！朔拿大象一只只白鸽子飞来了，飞出来了，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啊，朔拿大，朔拿大！《热情朔拿大》！《月光朔拿大》！《D调朔拿大》！《C短调朔拿大》！……千百种磁力激流着。千万朵音乐花枝招展着。有耳朵的，听啊！听啊！一切一切都是乐曲啊！一切一切都是最微妙的音乐啊！修曼的《蝴蝶曲》！李斯特的《匈牙利幻想曲》！贝多芬的《G调旋转曲》！苏伯特的《G调即兴曲》！鲁宾斯坦的《C调练习曲》！勃拉姆斯的《E长调幻想曲》！再来一个圣松的“玛佐加”！再来一个拉罕诺莫夫的序曲！再来一个司特拉斯！再来一个即兴曲！耳朵变成珊瑚了，听见大海呼吸了，到处充满海味了。音乐把黑暗照亮了。音乐把灵魂照亮了。

“楔子”很长，全是作者的絮语和梦呓，其中不断的复字复句，曾为论者所诟病。但上引这个部分，却似乎是一部浓缩的西方古典音乐史，从巴赫到狄勃赛（德彪西），从巴洛克时期到二十世纪初的“印象主义”音乐，作者信手拈来，而贝多芬和萧邦是他反复歌颂致意的对象。他又将优美的古典音乐与现代派文学、与多姿多彩的大自然风光相互发明，产生了与众不同的文字效果，在现代文学作品里恐怕是绝无仅有的。

《野兽·野兽·野兽》

然而，无名氏写作《野兽·野兽·野兽》时正值抗战的困苦时期，他从哪里听到这么多古典音乐名曲呢？他2001年10月到上海，我请他到华东师范大学演讲，却未能与他讨论古典音乐对他的影响，至今引以为憾。